往事临风

往事临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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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葱花鱼】Rage


/往事临风



大概是卧底时养成的习惯,吴雩睡觉从来是安静的,几乎不翻身,呼吸也轻到难以察觉,这并非生来如此,而是刻意的掩盖下安静已成了一种本能,随时准备消失在阴影当中的人不该有过多的行为,呼吸与存在都成了赘余,双腿被重力束缚在地面上的感觉如此沉重,自由是飞鸟无法抵达的黎明。


这导致两人刚在一起时,步重华面对过分安静的周遭总觉得少些什么,便试探着将手伸进旁边的被子里感受一点温热。


奈何吴雩也是个睡不熟的,偶尔被触碰到了,便捉住对方捏捏手心,每次又被反扣着握住,两人才就着这样一个指尖连心的姿势重又睡去。


久之,或许是潜意识里为了确保吴雩的存在,也许纯粹是被吴雩宠出来的控制欲作祟,他逐渐惯于抱着对方睡觉,将其牢牢锁在怀里,感受爱人絮状的呼吸浅淡,盛满颈窝,交融热量。


家猫也从来不去反抗这种做法,那就像垫上棉片的手铐和轻柔落下的吻痕,牢笼里共寝一只餍足的食草狮子,柔软的皮毛还会让人产生依赖。于是在步重华的怀抱里他睡得安稳,几年过去,偶尔也有了整夜无梦的权利。


那天晚上步重华出任务,津海多有狭窄的巷子,其间勾连交织,他腹背受控时一线刀光直向后脑,勉强避开后右臂留了一道长得吓人的刀口,被送去医院时淋淋漓漓半身的血,简单处理再审一轮犯人,回到家已是后半夜,他看了眼时间,如果顺利的话还能睡四个小时。


大门被轻轻关上的声响无比清晰,他知道吴雩已经休息,本准备收拾客卧自己睡了,一念之间去主卧透过门缝看了一眼吴雩,只见床头暖光灯开得比平时亮,人蹙着眉埋在被子里,眼睫被灯光拉出细长灰影,是经久不散的夜雨连云。


他心下一动,悄悄走上前要抚平吴雩眉心,人却醒了,声音还染几分睡意:


“现在才回来啊,受伤没有?”


下意识矢口否认,但最终还是含糊道:“手上被划了一下,不怎么样,已经包扎过了。”

窝在被子里的人嗯了一下算是回应,不咸不淡的单音节让步重华心里一慌,正欲再解释,衬衫下摆就被伸出被窝的手拉住拽了拽,吴雩说:“这么晚了还愣着做什么,什么也别想了,快休息吧。”


于是当晚两人还是躺在一起,步重华也状若无事地抱着吴雩,只是疼痛隐隐不绝,本就没多少剂量的麻醉药效已过,才有困意就被一阵抽痛惊醒,右臂如同被带倒刺的鞭子狠抽过,血管跳动肌肉痉挛,那感觉像是另一个心脏。


步重华鬓上沁出冷汗,而第一反应是看吴雩是否还安稳,脑中因疼痛而旋久不散的嗡鸣消失后,突然听见匀长悠绵的呼吸声。


他忽然忘了疼痛,琥珀色的双眼蓦然睁大,神情像是远途而来的航海家发现了珍异遍地的新大陆。


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吴雩睡着时的呼吸声,是平和自然的呼吸,温凉的气息透过薄薄一层咽喉兆示安宁,没有濒血的喘息,不含令人心颤的求欢情蕴。那明明应该是一个人最平常最普通的声音,对吴雩而言却最为难得,或许连他也早已忘了那听起来是什么样的,剥去破损的声带沙哑的表皮,和他本人一样像猫类的浅吟。


步重华被那只猫挠了一下,有点疼。


他就这样听了一会爱人的呼吸,感觉时间久得天快要亮了,又好像夜还很漫长,随后想起什么,以一个不惊动吴雩的姿势艰难够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,熟练地打开录音机功能——即使是私人机,其中储存的录音也大多以某案某日证词口供为题。


他尽量放轻自己的呼吸,好让收录的声音更加清楚,以作为一个家猫被养熟的证明,下次放给吴雩听,让他知道自己不必再惧忧梦魇,不必辗转黑夜,能像孩子一样安眠。

步重华告诉自己只要录一会就够了,而人总是贪心不足,十多分钟过去困意席卷而来,陷入黑甜梦境后整个房间只剩下手机屏幕发着一方荧光,代表安稳与依赖的声波形状规整,光照海平动微澜,沉入浓稠暮色。



津海早市热闹,光凭叫卖声的频次就能推算出当下时间,不过住在顶层大复式的步重华从来都感受不到,今天同样如此。他凭借生物钟醒来时视野依然昏暗,前天晚上定下的闹铃尚未响起,步重华看到遮光窗帘被紧紧拉起不辨日月,手向身旁一摸连余温也不剩下,床头柜上只有一对相同款型的手机,暗示两位房主人都未离开,但那个距离恰好让他无法够到,这是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确切把控住的一个距离。


步重华:“……”


他知道那个闹铃再也不会响了,于是唰然翻身坐起,牵动右臂的伤口时嘶了一声,下一秒房门从外面被打开,吴雩推门而入,打开小灯。


二人四目相对。


吴雩面上没什么表情,一手端着白瓷碗放在床头,勺子在碗沿划过发出声响,才转眼看了看步重华。


步重华没来由地心虚,刚想故技重施拧眉呼痛,便听见人说:“给你请过假了,孟昭和蔡麟会带人审讯,如果结案了报告给廖刚写,你给我待在家里哪也不许去。”


说罢还隔空点了一下,那是曾经步重华不允许他抽烟时作出的手势,被他学了个十成十。


这小子越发像个领导了,步重华清去脑中不合时宜的想法,终于弱弱问一句现在几点了。


“九点半。”吴雩挑起一边眉毛,哼笑一声,“你要是不好好养伤,我就把你烧了祭奠我的全勤奖——先把这个喝了。”


步重华低头一看,川贝炖雪梨。


这种大面积的划伤一时半会好不了,他睡着的时候吴雩除了干着急也只能做点他儿时吃惯的温汤,好让他醒来后不必腹中空空。他垂下眼,用健康的那只手小心翼翼端起碗,慢慢喝了一口,半身不遂的可怜样子终于让吴雩无声叹一口气,饲养员成功得到了被饲养的服务。


瓷器在温水里碰撞的声音悦耳,抚平空气中将起未起的涟漪,步重华还躺在被子里,后背靠上床头,被吴雩拿了枕头垫着以免着凉。他觉得这伤受得真是太值了,如果硬要说什么不足,大概就是这碗川贝炖雪梨糖放的太多了,也没有获得吴雩的主动亲亲。


思绪乱飞时,吴雩给他塞了一大块梨,勺子差点就要捣到喉咙,声音凉凉:“想什么呢?笑成这样。”


步重华咬住那块梨吃了,心知对方有气无处撒的时候最好别去招惹,但他心里莫名高兴,便毫不掩饰地笑笑,在吴雩“这人怕不是傻了吧”的目光下将只剩一个底的梨汤放回柜子上,回头直直看向吴雩。


吴雩:“……?”


这个距离让步重华的眼睫细密分明,琥珀色的虹膜本是透亮的,而这时在不够明亮的灯光下反而衬出另一种更深沉的情愫。他被看得耳尖烧红,略微后仰,心下刚暗骂自己色令智昏,这一点反常神情就被对方捕捉到了。


步重华扣住吴雩后颈,不让他再偏离分毫,吴雩便从善如流地吻了上去。


昏就昏吧,他自暴自弃想。


后来吴雩又带步重华去了一次医院,期间步重华几次想提起录音的事却又怕显得突兀,回到家中看吴雩忙着给他配药定闹钟来提醒他按时吃药,睡前又在一个吻中忘怀于今朝。于是时间一天一天过去,这份录音虽然被特殊标注了,但不免于被各种新案件的口供覆盖,偶然被步重华提起也只是轻轻带过。


终将被细沙湮没于海潮。







吴雩走后很多年,步重华有一天忽然想将以前的老物件都整理清楚,翻箱倒柜掉出来一只旧手机,质量颇好地没有摔坏,开机竟然还是满电。


那是他很久以前用的手机,和最初送给吴雩的是同一款型。


这只手机里存有太多回忆,短信、微信、照片视频,他一一看过去,偶尔面上露出很久都没再出现过的笑意,只是需要时不时休息一下疲劳的眼睛。


以前他作为一个正支队长,私人手机干净得几乎是刚从商场样机位上取下的,后来和吴雩在一起了,锁屏壁纸才换起来,照片里现场和线索占了很大一部分,录音机里也全是案件证词。


……等等。


步重华略一皱眉,暮年的皮肤薄得像一层纸,眉心蹙出的痕迹已无人帮他抚平,便镌刻至今。他被时光侵蚀的记忆陡然生出波澜,滑动已有些卡顿的屏幕,点开录音功能,在整整齐齐的标题中着魔般地翻找,最终将视线停留在一个名称较短的录音上。


标题是“猫打呼噜”。


步重华又一笑——不知道这是他今天第几次笑,大概把很多年的微笑额度都用完了。


他就这样紧握着手机,回到住了很久很久的主卧,床铺如新,连一层灰也没有积,他缓缓躺上去,毕竟老者做什么事都要慢一点。


录音长达四个小时,够他听完一个午睡的时间,点下三角形的符号,一条竖线扫描过声波的形状,开到最大的手机发出嘶嘶电流的声音。


他把声音调小了一点,待听不到电流杂音才满意地重新合眼,静静听着爱人安睡时的呼吸声,穿过岁月长河,恍若还躺在自己身边。


步重华一动不动,他知道即使吴雩就在身边,也无论如何都碰不到他。


十几分钟后,又多了一种呼吸声,是他自己睡着时的声音。两道呼吸声交缠在一起,流淌汇聚成一条昏暗的河。


四个小时过去,步重华仍以那个姿势端端正正躺着。音频的最后,是手机刚响了一声的闹铃猝然截止,一个声音自言自语般轻轻响起:“录音?你是不是点错了,手臂被砍连带脑子也不好使了……算了,你再睡一会,晚安。”


“晚安,步重华。”


不知道步重华有没有听到这个晚安的祝福。


唯一清楚的是,他在最后忽然想起吴雩读过的一句诗:“Do not go gentle into that good night.”


迟暮者于黎明中燃烧。


那便与光明一同逝去。









END.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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